读书的路(上)
我这人懂事特别迟,是不是与小时候父母给我算过命有关联呢?算命先生说我行运行得特别晚,十岁才行大运,就是忽头。“忽头”这个词是土话,在我们家乡就是指开窍较晚的一种人。闰土五行缺土,名字中加土字。说我五行缺节,名字里就加个杰字。灵不灵呢?不得而知,反正,对事物的认识和反应的程度,我是比较迟缓的那种人。
一九六一年我小学升初中。当时全县只有两所全日制学校:怀宁中学和月山的一所学校。其余皆是半日制学校,半天劳动半天读书。高河中学当时改为安庆市农业机械学校,相当于现在的中等专业学校了。我当时是十三周岁,按现在的标准,年龄适合。而我却生得特别嫩歪,瘦且高,像竹杆子,风都能吹折断的那种体态。被录取在怀宁中学,高兴的心情不是命运和前途的改变,而是我从此可以到县城去读书了。
我的家在黄马河桥北,过去属于桐城县。按怀宁县的地理位置来说,属于全县最东北角的边缘地带。当时,乡村人对周边城镇距离没有确切的计算和准确的数据。只凭人们习惯的说法,黄马河离安庆市说六十里,离县城石牌说九十里。通汽车,但是必须要到人形河或者高河才能有车站,在那里才能买到车票。不过,不是你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就能买到车票,是有班次的。当时到安庆比较容易一些,到石牌每天只有一班车,是从合肥开过来的,赶不上的时候多,车上满员就乘不上去,除非你那一天特别幸运。
这是外在的原因,内在的原因是难以启齿的。高河到石牌的车票当时只要一块四毛钱,到安庆只要九毛钱,那么便宜就是拿不出来,唯一的办法只有靠两条腿来丈量。那年八月三十一号,我和父亲起了个大早,他替我背着一床破被絮里包着棉裤和棉袄,一个木脸盆里放着一块白老布当毛巾用,用网兜拎着,我用布袋装着六年级的语文和算术书,那时候的算术不叫数学。不过,当时最让我兴奋的是:读初中居然也转粮油户口关系,上了初中立马就成了非农户口,学费全年五十四元。五十四元,按现在说是小钱,那时可不得了哇,一块多钱的车票钱都拿不出来,五十四元就成了天大的数字了。
从黄马河到高河,步行不走金拱。有一条小路,从现在的城北徐家祠堂到白马,是较为最直的一条路。我曾未出过远门,那天到县城就算最远的路程了。我们父子都很兴奋,父亲凭借儿子升学的机会,也是第一次到县城。父亲兴奋的心情还不在乎去看县城,他在乎的是儿子的前途和命运。儿子小小年纪,马上就能享受到城镇人口按月供应的粮油,再也不会挨饿了。我看到他那天的精神状态比以往哪一天都好。我是抱着好奇心,没有更多的考虑,读书就读书罢,小小年纪不读书还能做到什么事呢。
六十年代初期,我们家乡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狼咬人的事件。我们父子到高河天才大亮。刚出门的时候,父亲就要我走在前面,我是兴奋劲儿太足,稀里糊涂的,当时没在意许多细节,渐渐长大以后,才明白父亲当时的用心:原来狼攻击人都是从人的背后开始的。待到天大亮之后,父亲根本就不在乎我走在前面或者落在后面了。
小孩子的兴奋劲儿是不能持久的,过了早晨那个黄金时段,我的疲惫状态立马就体现出来了。我记得高河埠南面那个大畈,叫操家畈,也就是现在的粉铺吧。当时就觉得那个大畈特别特别大,走着走着,总是走不到尽头。有个地方叫桐家老屋,从那里到蒋家岭,再到三桥,现在这条小路恐怕已不复存在了。
来到三桥老街上,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青石板铺就的街面。街面窄窄的,两边还有小楼,鳞次栉比,楼上有雕花的木门木窗,人走在街上,还真的挺当心,生怕楼上会有什么东西突然掉下来。那时候,我还没看过《水浒传》,根本不知道有个叫潘金莲的女人撑窗子,不小心将撑窗棍子弄掉下来,正好砸在西门庆的头上。可见施耐庵在创作《水浒传》的时候,必定也身临过像三桥老街这样的场景。
到了清河,我实在走不动了。父亲一边走一边鼓励我:路不多了。其实,清河到石牌还有近二十里路。暮色降临,我们才到达黄龙。怎么办呢?只有借宿了。走过黄龙中学前面的那个大畈,有一座小村庄,那时候的村庄没有生气。在路边遇到一个人到桥边小河里来挑水,父亲就向他借宿,那个人就用手指了指:你们就在右边最当头的那个房子里去睡一宿吧,那家没有人。当时,我们根本没弄明白,那个人所说“那家没有人”是什么意思。住过了一夜,似乎让我明白了一些不可言说的苦难。那个时期,农村正在闹饥荒,浮肿病夺去了不少农村人的生命。后来,统称其时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。
那个挑水的人给我们指了一座空房子后,就再也没有露面。父亲放下破被絮让我坐在上面,他出去本想找点稻草来垫个地铺,结果却找来了一把芭茅铺在地上。偌大的一座房子,转弯拐角有好多房间,间间空空如也,房顶上有几行瓦已脱落。我躺在地铺上,仰面可以直视脱落的瓦缝,再从瓦缝里看到外面的天空。晚上既没吃又没喝,饥肠辘辘,与其说是在这里睡觉,不如说是躺下身体歇歇脚,其时,我的两只脚又红又肿,痛疼难忍。
今日黄龙镇
整座房子都没有门,全是通敞着的。父亲让我躺在靠墙的最里边,此刻,听不到外面一丝一毫的虫鸣声,也听不到村庄里有人活动的气息,夜静得让人十分恐怖。越怕越不敢吱声,我不知道父亲睡没睡着,反正,我一夜都是睁着双眼,盯着瓦缝外面的天空。我糊思乱想:这个房子的主人哪里去了?是不是也受浮肿病的影响?孩提时代,我最怕死人那个场景的。
下半夜,瓦缝外的天空越来越亮,或许是残月升空的缘故。天亮时,门外的亮光射进屋里,取代了瓦缝投下的亮度。村庄的早晨,仍然没有一点生气,听不到人们活动的声响,连鸡叫的声音也没有。在我读初中的路上,第一夜就在这个状况下渡过的。
大概过了二十年后,在教师工作岗位上,到怀宁县教育部门举办的培训学习活动会上,我才有幸路过这里。我从车窗里搜寻当年那座空房子,它已不复存在了。在此房的房基周围,好像又盖了许多新房子。再到后来,凡是路过这里,无论自己坐在汽车的哪一边,我都情不自禁地翘首抬眼朝窗外张望,寻找当年读书路上那个让人彻夜难眠的地方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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