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风铎声声七百年——桐城历史文化随笔》序
文
徐雁
对于中国历史文化名城——桐城来说，追溯它的文脉，端点不少。有词为证：“桐城好，名宦史书青。司农没世多遗爱，都督平生只惜阴，膏泽遍生灵。”或曰：“桐城好，理学缅先贤。衣冠海内瞻师范，著述儒林有秘传，风雅古龙眠。”（姚兴泉《龙眠杂忆》）但李国春先生惟独推重元仁宗延祐元年创建桐城文庙之举，并把《风铎声声七百年》作为本书开篇之作，无疑体现了他崇儒重学的良苦用心。
却忆—年间，我在北京大学求学期间，偶然读到过朱光潜先生（-年）在《从我怎样学国文说起》中的一段话：“我是桐城人，祖父和古文家吴挚甫先生有交谊……教员们希望这小子可以接古文一线之传，鼓励我做，我越做越起劲。读品大半选自《古文辞类纂》和《经史百家杂钞》，各种体裁我大半都试作过……”，从此就对桐城历史文化产生一种景仰向往之情。
朱先生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，北京大学教授，系安徽桐城人（今枞阳县麒麟镇岱鳌村人）。我在燕园读书听课的时候，他早就息形于讲坛，但其时美学复兴，朱先生之名于吾辈后生可谓如雷贯耳。就在朱先生这一小段文字中，就涉及到“桐城文派”三位代表性人物，且容我依次道来。
第一位是被后世尊奉为“桐城三祖”的姚鼐（—年），清代著名散文家。他以“惜抱轩”自命书斋，《古文辞类纂》是他的文学名著之一，而其轩前之古银杏树至今仍矗立在桐城中学校园之内。
第二位是名满海内的《经史百家杂钞》编纂者曾国藩（—年）。他是湖南湘乡人，私淑方苞（—年）、姚鼐，自谓粗解古文实由姚氏启之，为文义法取诸桐城，于“四书五经”之外，最爱好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、《庄子》、《韩文》、《通典》、《文选》及姚惜抱《古文辞类纂》诸书。
第三位便是朱光潜祖父的朋友——“桐城文派”殿军吴汝纶（-年）。吴先生字挚甫，是枞阳县会宫乡老桥村吴牛庄人，晚清著名的文学家、教育家。著有诗、文集五卷、尺牍七卷等。他于同治四年（）考中进士，官授内阁中书。先后担任过曾国藩、李鸿章的幕僚，出任深州、冀州知州，并主讲莲池书院。光绪二十八年（年）五月，清廷下诏开办新学，派吏部尚书张百熙(—年)为管学大臣，他被荐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，加五品卿衔。遂得赴日考察教育，将其见闻与感悟编撰为《东游丛录》四卷。回国后亲自奔劳，卒于安徽省城安庆借得巡抚衙门南院创办桐城学堂，自任堂长，并亲自撰书堂匾“勉成国器”四字，楹联为：“后十百年人才奋兴胚胎于此，合东西国学问精粹陶冶而成。”这是吴先生晚年合璧中西文化教育的重要思想载体，也是他留予家乡的一项惠政。桐城学堂后迁回桐城本土，易名为桐城县公立中学堂（即今安徽省桐城中学的前身）。
作为桐中的毕业生，朱光潜继承了吴先生不薄国学爱新学的思想传统。在年赴香港大学深造时，他还获得了曾随同吴先生考察日本学政的桐城诗人、教育家方守敦先生（-年）为之题写的“恒、恬、诚、勇”四字条屏。尽管在“五四新文学运动”的时潮中，在“选学妖孽，桐城谬种”（钱玄同致陈独秀信中语）的强势舆论引导下，他也与时俱进地改用白话写文章，但在内心里，他视早年在桐城县中学堂所受的古文读写训练为“根底”，却是毋庸讳言的。
正是因了朱先生的缘故，桐城成为了我心中十分向往的“大阅读”目的地之一。“乔木碧涧景惟嘉，山气溟濛若翠华。帘卷香风久彻去，谁知清兴在诗家？”（许浩《桐城八景.桐梓晴岚》诗）今春二月之梢，以桐城师范专科学校图书馆馆长程大立教授之邀，遂有桐师讲学之行。舌耕之余，偷得浮生半日闲，喜得若水庐主人国春君为伴偕游古城。于是瞻仰文庙，游观博物馆，并品茗于“若镜堂”。归途阅其《父亲的吟哦》诸稿，固知其乃挚爱乡邦文化之士也。
顷读本部书稿而恍然有悟，盖国春君博览群籍，腹笥丰厚，积累有年，乃有此作。书中篇章，既有对桐城之“桐”、牌坊和“八景”的考证，又有对桐城先贤著述的散佚、世家大族式微的咏叹；既表彰了先贤如“循吏”朱邑、“廉吏”何唐诸人及桐城山水诗人许浩的事迹，又回首了痛心往事，如明季乱世的兵燹年荒、清代方氏家族遣戌东北、戴氏“南山集案”和民国桐城拆墙之殇……字里行间在在展示了作者的才情和幽思。爰为之叙，以见桐城文脉不仅源远而且流长也。
乙未早秋于金陵江淮雁斋。
（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，江苏省政协常委，中国阅读学研究会会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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